2022年8月9日晚,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“品读”系列讲座第三讲通过线上会议举行。讲座由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朱刚主持,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吴增定作主题报告,题目为“艺术与真理——尼采与海德格尔的对峙”。
吴增定教授从海德格尔的尼采解释与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谈起。海德格尔第一个将尼采看成一位伟大和深刻的哲学家,并且将他提升到与柏拉图、康德、谢林等经典哲学家同等的地位。并且,海德格尔将尼采纳入到西方形而上学(柏拉图主义)的历史之中,由此塑造了一个至今仍有广泛影响的解释模式。因此,任何一位想要研究尼采哲学的读者,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海德格尔的解释。
尼采在海德格尔30年代的思想转向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海德格尔通过批评尼采哲学来重新追问存在者之存在的意义。由此海德格尔对整个西方哲学做出了概括,他称之为两次开端。第一次开端始于前苏格拉底时期的希腊哲学,终结于尼采对于存在者之存在的惊奇;第二次开端是对于存在者之存在被遗忘以及人被存在遗弃的惊恐。由此转向了海德格尔的“尼采讲座”。海德格尔意在将尼采恢复成为一个严肃的哲学家,并从更深层意义上揭示尼采哲学与纳粹的内在关联。
接下来,吴增定教授从海德格尔对于尼采哲学的一般看法、海德格尔关于尼采艺术形而上学的五个命题、尼采早期的艺术哲学、尼采成熟时期的哲学与真理观、海德格尔关于艺术和真理的思想五个方面展开了细致的分析。
一、海德格尔对于尼采哲学的一般看法
尼采的权力意志形而上学是对形而上学(柏拉图主义)的继承。尼采的形而上学将存在者之存在的本质看成“权力意志”。权力意志不是字面意义的will to power(追求力量或权力的意志),而是will to will,不断地超出自身,克服自己的现成状态,不是自我保存(self-preservation),而是自我克服(self-overcoming)。尼采的权力意志形而上学是“颠倒的柏拉图主义”。柏拉图主义认为,真实世界高于感性或现象世界。而尼采则认为,感性或现象世界高于真实世界。尼采的权力意志形而上学是对存在者之存在、对真理(无蔽)的彻底遗忘。存在者的存在不再是存在者得以显现的境域,而是变成了人(主体)的权力意志的价值设定。存在者的存在从理念(柏拉图)、上帝(基督教),到被感知或认识(笛卡尔),变成了被价值设定(尼采),最终变成了被技术控制(Machination, Gestell)。尼采的艺术哲学是其权力意志形而上学的典型表现。艺术的本义就是制造、创造,只不过它创造的不是真理(理念),而是“假象”或“幻相。”
二、海德格尔关于尼采艺术形而上学的五个命题
海德格尔概括了尼采艺术形而上学的五个经典命题。一,艺术乃是权力意志最易透视和最熟悉的形态;二,艺术必须从艺术家角度来把握;三,根据那个被拓宽了的艺术家概念,艺术是一切存在者的基本事件;存在者就其存在着而言乃是一个自我创造者、被创造者;四,艺术乃是针对虚无主义的别具一格的反运动;五,艺术比“真理”更有价值。
三、尼采早期的艺术哲学
在《悲剧的诞生》中,尼采认为希腊悲剧源于希腊人的悲剧意识,也就是人的生命或存在的有限性、时间性。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,希腊人以艺术,尤其是悲剧作为拯救自我的方式。希腊悲剧的重要之处就在于创造了一个假相或幻觉的世界,让人遗忘人的有限性。尼采认为,希腊悲剧主要有两种精神——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。他将日神(阿波罗)精神概括为梦,也就是跳出世界之外静观它;将酒神(狄奥尼索斯)精神概括为醉,也即投入世界中与之融为一体。两种精神的共同点在于对人的生命的有限性或时间性的遗忘。尼采后来将希腊悲剧的精神概括为“艺术家的形而上学”,艺术家的形而上学有两个核心要点:艺术高于真理;艺术是对人的有限生命的辩护、肯定和美化。
尼采的艺术哲学主要来自于叔本华的哲学。尼采的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是对叔本华关于意志与表象区分的改造;尼采和叔本华都把艺术看成是一种人生解脱的方式。尼采与叔本华艺术哲学的源头是康德。康德关于物自身(本体)与现象的区分构成了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区分的本体论基础。
在《悲剧的诞生》后半部分,尼采将矛头直指苏格拉底和欧里庇得斯。在尼采看来,欧里庇得斯是希腊悲剧的终结者,因为欧里庇得斯在悲剧中引入了理性的怀疑,而理性的怀疑受到了苏格拉底的影响,苏格拉底用理性的清醒取代了悲剧的幻相(梦、醉)。
四、尼采成熟时期的哲学与真理观
在写作了《人性的,太人性的》之后,尼采基本上放弃了《悲剧的诞生》中的核心思想,他重新把自己定义为一个追求真理的哲学家,认为哲学作为追求真理的意志是一种最高的权力意志。一切意义、价值或“真理”都是权力意志的创造。哲学家的“求真意志”是他自己最根本的权力意志。尼采又对真理做出了两个区分:第一个真理是柏拉图主义形而上学的真理,这个真理是现成的、永恒的知识。尼采认为这个真理本来是哲学家的权力意志(求真意志)的创造,但这一点被遗忘了,以至于真理变成了一种客观、自在、永恒和绝对的真理。第二个真理是权力意志哲学视角下的“真”。“真”是哲学家的自我认识。这种真就是一种视角或境域的敞开,使得其他的权力意志的创造得以被理解。从这里出发,我们可以看到尼采根据权力意志哲学对艺术的看法。艺术既不是真理(柏拉图主义),也不是真(尼采),而是创造幻相(醉)。艺术是艺术家的权力意志,是他的身体性、本能的自然表达。艺术家的权力意志不是独立自足的,因为他不是价值的创造者。艺术在根本上也是依附性的:艺术要么依附于某种哲学,要么依附于某种宗教。
五、海德格尔关于艺术和真理的思想
30年代之后,海德格尔在《存在与时间》中开始了对传统真理观的批评。他认为,传统真理观有两个要点:一,真理是符合论,认为真理本身是客观的、永恒的、自在的;二,真理仅仅局限于认识(或理论、科学)。海德格尔对真理的看法又回到了他所理解的希腊人对真理的理解,也即“真”是存在者之存在的敞开或“无蔽”(aletheia)。“真”包含了与遮蔽(不真)的“争执”。在《存在与时间》中,“真”是生存上的“真”,是此在的存在的敞开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海德格尔认为,艺术作品天然地与真理有亲缘性。海德格尔反对把艺术看成是艺术家的创造,也不是审美的体验,而是“真”的“自行置入”,是真或无蔽的原初场所。
总结来说,尼采与海德格尔的共识在于对柏拉图主义形而上学的批评与解构,原初的真不是形而上学意义的真理。二者的分歧在于艺术与真(哲学)的关系和哲学是否终结的问题。对于尼采而言,艺术不是真的原初揭示,哲学才是;未来哲学要从传统宗教道德的束缚中摆脱出来,哲学才真正开始。而对于海德格尔而言,艺术是真的原初揭示方式之一;哲学已经终结,让位于思。
朱刚教授对本次讲座进行了总结。他指出,吴增定教授区分了尼采哲学早期和晚期不同的真理观,提示了海德格尔的尼采解释可能带来的误解,并将尼采哲学从以往的庸俗解释中解放出来,这些对于我们理解尼采哲学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。在提问环节,讲座听众积极参与交流,就大地、权力意志、艺术与真理的关系等问题与主讲人展开了热烈讨论。
文字整理:唐静怡
纪要在吴增定老师讲座内容基础上总结摘要完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