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8月23日晚,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“品读”系列讲座第四讲通过线上会议举行。讲座由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彭锋主持,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渠敬东做主题报告,题目为“透纳绘画中的死亡概念”。渠老师以“死亡”概念为分析线索,对透纳风景画中的历史神话题材,和透纳对社会的观点和判断进行讨论,形成对透纳绘画的整体性理解。
首先,渠老师指出,1829年对透纳而言是一个十分的重要年份,这一年透纳的父亲威廉去世,引起透纳对死亡的感知和思考,包括个人、文明和自然的死亡等。这一年也是透纳创作生涯的一个重要分期,他创作了著名的《尤利西斯嘲弄吕斐摩斯,荷马的〈奥德赛〉》(Ulysses Deriding Polyphemus,1829)、《白马上的死神》(Death on a Plate Horse, 1825-1830)等表达死亡意象的作品。《尤利西斯》被罗斯金(John Ruskin)看作透纳的“核心画作”,这幅画体现了死亡和欢娱之间的张力与合一的状态,让人以“非人”的形象返回到原初的生命和世界的构造里,是透纳从神话题材中寻找到的自我理解。《白马上的死神》通过漩涡状的图形、色彩的对比、骷髅的形象、刮擦的手法等,让画面显现出一种虚幻感,体现出生与死、希望与无望的交织。此外,这种生与死的神话还体现在《贝亚湾,阿波罗与女先知》(The Bay of Baiea, 1823)中。罗斯金指出这幅画表达了“意大利被毁灭的美”,是曾经最灿烂的文明留下的一片废墟。因此,这幅画体现了透纳对整个人类文明的非进步意义的、循环往复意义的悲剧性理解,以及罗马的神话故事和基督教献祭传统的融合。
《尤利西斯嘲弄吕斐摩斯,荷马的〈奥德赛〉》
(Ulysses Deriding Polyphemus,1829)
《白马上的死神》
(Death on a Plate Horse, 1825-1830)
接着,渠老师分析了透纳自认为最重要的两幅作品:《狄多建造迦太基》(Dido Building Carthage, 1815)和《迦太基帝国的衰落》(The Decline of the Carthaginian Empire, 1817)。这两幅作品体现了“爱与死”、“文明的覆亡”的主题。透纳通过神话和历史告诉我们,迦太基的壮丽只是一瞬,帝国的衰落和文明的死亡才是终曲。透纳用极为肆意夸张的色彩和笔触描绘太阳,表达了生与死的循环,也预示了对当今世界文明的隐喻。此外,透纳在船难、海难等自然题材中也探讨了死亡问题,例如《黑斯廷斯的船难》(Wreck off Hastings, 1825)、《打捞沉船的人》(Wrecker, 1834)等作品。透纳认为死亡是自然的本质,死亡不只是人世的悲哀,而是永恒自然的部分。因此,人类不能掌握对死亡的终极理解,死亡的答案在自然的往复变化中。总之,透纳绘画中“死亡的隐喻”不只是身体层面上的,更是末日意义和灵魂意义上的,死亡的含义在于人性的自然的最隐秘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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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狄多建造迦太基》
(Dido Building Carthage, 1815)
《迦太基帝国的衰落》
(The Decline of the Carthaginian Empire, 1817)
由此,渠老师指出透纳的创作尤其是晚年的作品,在诸要素和诸层面上加大了死亡意象的呈现,从而超越了伯克在崇高意义上对浪漫派的理解。在《退役后被拖去解体的“无畏号”战舰》(The Fighting Temeraire tugged to her last berth to be Broken up, 1839)中,这艘在英法海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战舰,曾经象征着永恒的胜利的历史,但最终的命运却是被拆解和死亡。因此,这幅画体现出一种“虚空”(Vanitas)的本质,历史和尘世都是转瞬即逝的虚华,不朽也会落入虚空,展现了透纳对荣耀和衰败的复杂的思考。《台风来临,将已死的和垂死的奴隶抛弃船外》(Slave Ship, 1840)通过描绘奴隶被抛进大海的场景,表达了一种末日图景。透纳使用复杂的色彩色调、笔触、光影和意象,用隐喻和荒谬的手法,刻画了这一不可思议的景象。渠老师认为,透纳的手法已经超出了纯粹的图像性的表达,体现了神学和哲学意义上的思考,包括对《圣经》中的《创世纪》、《以西结书》等内容的表达,通过圣经故事揭示了当今世界的颓败面貌。同样,《威尼斯的太阳,入海启航》(The Sun od Venice Going to Sea, 1843)也充满了隐喻的色彩,通过描绘威尼斯帝国的兴衰,揭示大英帝国繁盛中的衰照,强调了历史与人一样都处在从生命到死亡的铁律中。这幅画中使用的刮涂的手法、微妙的笔触和色彩的层次,不同于透纳青年和中年时期的用色方法,在斑斓的色彩中描绘了死亡之前短暂且未知的灿烂。
《退役后被拖去解体的“无畏号”战舰》
(The Fighting Temeraire tugged to her last berth to be Broken up, 1839)
《台风来临,将已死的和垂死的奴隶抛弃船外》
(Slave Ship, 1840)
此外,在描绘死亡意象的绘画中,透纳还将现代科技和魔鬼意涵联系起来,例如的他著名作品《雨水、蒸汽和速度——大西部铁路》(Rain,Steam, and Speed – the Great Western Railway, 1844)。通过将铁路及机车头和魔鬼撒旦的形象相联系,彰显出科技对人性带来的巨大挑战。在这一点上,透纳与后世学者弗雷泽(James George Frazer)的观点不谋而合,魔鬼的出现,意味着人们摆脱宗教进入科学时代,而科学达到顶峰的时候,会再次返回巫术的时代,因此现代世界不只是便利、丰富的,还充满了荒谬感和玄幻感。关于生与死的议题在透纳的画作《金枝》和弗雷泽的著作《金枝》(The Golden Bough)中都有体现。
《雨水、蒸汽和速度——大西部铁路》
(Rain,Steam, and Speed - the Great Western Railway, 1844)
在透纳晚年表现死亡意象的作品中,还有对洪水发生前后的场景的描绘,集中讨论和再现了始源性的问题。在《日出,海怪》(Sunrise with Sea Monsters, 1845)中,一些细节表现了捕鱼的场景、鱼怪的形象,在怪诞暧昧的氛围中,表达了人性最隐秘的原始性的情绪。同样,在透纳著名的两幅方形作品《光线与色彩(歌德理论)——洪水灭世后的清晨——摩西创作创世纪》(Light and Colour(Goethe’s Theory-The Morning after the Deleuge,1843)、《阴影与黑暗——洪水灭世之夜》(Shade and Darkness-The Evening of the Deluge, 1843)中,描绘了《创世纪》中洪水泛滥下的新生和灭亡的场景。这两幅作品构图相似,视觉上传达出一种消融和消逝的运动感。前者和歌德的色彩理论相关,歌德认为色彩的本质是色环意义上的增减,这幅作品整个画面像一个透明的能量球,周边是层次过度的阴影,中央是聚集的光的运动,内部的光能不断释放,类似世界的原初产生的构造形式,人类的行为在旋转的光圈中被卷入无穷的运动。
《光线与色彩(歌德理论)——洪水灭世后的清晨——摩西创作创世纪》
(Light and Colour(Goethe’s Theory - The Morning after the Deleuge),1843)
《阴影与黑暗——洪水灭世之夜》
(Shade and Darkness - The Evening of the Deluge, 1843)
最后,渠老师分析了透纳去世前以埃涅阿斯为题材创作的三幅作品,并对透纳一生的创作进行了总结。渠老师指出,这三幅作品在艺术史上意义非凡,可以被称作是“视觉的视觉”(visions of visions),构建了一种超越视觉的内心反应。透纳一生中一直在讨论爱与死、荣耀与衰落等母题,和他所喜爱的拉斐尔和拜伦一样,透纳从古代的事件中寻找更为真实、亲切、易捕捉的人性,从而理解文明和生命。因此,虽然透纳是创作风景画出身,但他在艺术生涯的最高端,将神话和历史塑造成了风景,他的画笔在他的信仰里得到了充分的表达。
《墨丘利劝导埃涅阿斯》
(Mercury sent to admonish Aeneas, 1850)
《拜访墓地》
(The Visit to the Tomb, 1850)
《船队离港》
(The Department of the Fleet, 1850)
在本次讲座中,渠敬东教授从1829年这个在透纳的人生和绘画创作中极为重要的时期出发,结合透纳不同时期的多幅作品,对透纳画面中的死亡意象做了具体分析,揭示出透纳对整个文明系统以及未来文明的前瞻性理解。
在最后的总结和交流阶段,主持人彭锋教授指出,渠老师将艺术鉴赏史和艺术社会史结合在一起,对透纳进行了深入而精彩的解读,并为艺术史研究揭示出一种新的方向。在提问环节,讲座听众积极参与交流,就透纳的创作和伯克的崇高观的关系、透纳对光明的理解、中西风景画比较的可能性、透纳绘画的开创性等问题与主讲人进行了热烈探讨。
文字整理:孔祥劼
纪要根据渠敬东老师讲座内容基础上总结摘要完成